□黄西蒙
最近读元史,在《新元史·卷二百四十四》里看到这样一则史料,颇为震撼:
“陈道安妻徐氏,文昌人。至正间,寇乱,道安御贼为所杀。徐氏瘗其夫,哭尽哀,啖土塞口而死。同县韩良可妻,寇至,姊妹俱赴水死。琼山唐伯寿女丑儿,至正中,寇至乾宁,丑儿被获,时年十八。乃给贼释其缚,请相从。贼释之,即赴水死。柳氏女,嘉兴人,为贼所获,投水死。钱子顺二女,亦嘉兴人,至正末寇至,二女连结衣袂,投水死……”
史料里的文昌、琼山等地名,就在今天的海南。元朝后期的海南岛,远离中原,但也受到了战乱的波及。因为元顺帝的统治能力不足,一些偏远地区的治安状况很混乱,经常出现土匪截杀官民的事情。当时有个叫陈道安的海南文昌人,就在抵抗盗匪的战斗中被杀害了。他的妻子徐氏不愿独存,埋葬了丈夫之后,竟然把土疙瘩塞到嘴里,很快就气绝身亡。文昌还有一个叫韩良可的人,不知道是什么身份,只知道他的妻子不愿受辱,看到盗匪来了,竟然与姐妹一起投水而死。
在乱世之中,女性的命运往往比男性还要凄凉,而且是被遗忘的群体。就连一些刚刚成年的小姑娘,也被迫卷入战乱,正逢青春年华,却香消玉殒。当时,在海南琼山,有个叫唐伯寿的人,生了一个女儿叫丑儿——老百姓起这样的名字,估计就是为了“好养活”,因为越是“高大上”的名字,越可能夭折。在民间向来有这样的说法,元朝以丑儿、丑驴、猪狗为名者,大有人在。但丑儿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却没能拥有好运,遇到土匪后,还是投水而死了。
当时,她并不是没有机会活下来,土匪为了得到她,甚至在俘获她后还给她松绑,但丑儿很清楚这群歹人到底是怎么想的。妙龄女子被盗匪劫走,要么成为压寨夫人,要么沦为军中奴隶,虽然能活下去,却尊严丧尽。丑儿的选择,代表了当时很大一群人。比如在浙江嘉兴,也有不少女性为了免遭匪徒欺凌而投水自尽……
《新元史》的这些记录真可谓“字字看来皆是血”。此书列女传内容颇多,无数忠烈女子的血色人生,最终只凝缩为史书上一行行冰冷的文字,甚至绝大多数女性连被史书记录的机会都没有,这不能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。古代史书在记录帝王将相的同时,忽视了绝大多数平民百姓的命途与生活,女性更是被忽视的群体,这显然是巨大的历史局限。
在史书上留下一行行血字的不只是平民百姓,在乱局面前,知识分子也很难独存,甚至在元朝灭亡时,有不少文人都以身殉国了。在一些人的认识中,似乎蒙元帝国的殉节者大多是蒙古人,其实不然,为元朝殉节的文人不仅有蒙古人,还有汉人、色目人。学者贾继用在《元代进士与元代文坛》一书中总结了元末殉节的进士名单:
“元代死节殉国者蒙古进士有泰不华、月鲁不花、普颜不花、帖漠补化、燮理翰;色目进士有余阙、丑闾、普达世理、偰列篪、迈里古思、吉雅谟丁、获独步丁、穆鲁丁、海鲁丁、塔不台、明安达尔、马合谋;未知蒙古或色目的进士有铁德刚、达海;汉人有李黼、李齐、孙撝、赵琏、逯鲁曾、石普、王士元、郭嘉、文允中、布景范、杨惠、王得贞、张翱、陈祖仁、潘炎;南人有刘耕孙、朱倬、彭庭坚、黄绍、李廉、舒泰、程养全、王瑞、汤源、傅常、唐元嘉、雷杭、汪泽民、周镗、陈高、裴梦霆、黎应物。以上总计五十一人。”
这一名单恐怕还不算很全,因为还有很多知名度较低的殉节者,没有在统计范围内。他们当中,有不少都是科举考试的优胜者,在传统的思想观念里,气节比生命都重要。女性殉节,多为保留自己的名节,而文人殉国,在思维方式上也是与之类似的,当“家国同构”的观念深入人心后,自我和家国也就连为一体了。
当然,从现代观念来看,也有不少人会批评上述殉节行为本质上就是一种愚昧,即便是忠烈之举,也是愚忠。但回到历史现场,读取史料的各种细节,我们还是要从当时的时代场景与思维观念上理解古人的做法。在我们祖先繁衍生息的漫长历史中,既有田园牧歌的时光,也有刀光剑影的时代,化兵戈为和平,则是很多元末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心愿。
来源:红网
作者:黄西蒙
编辑:田德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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